《琴聲飛過曠野》:書寫革命者對兒童成長的深情守望
徐貴祥是茅盾文學獎獲得者,他的代表作《歷史的天空》《彈道無痕》等無不是對革命歷史題材的正面強攻,風格熱血而冷峻?!肚俾曪w過曠野》(明天出版社)是他的首部長篇兒童小說,書寫了土地革命和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人對少年兒童成長的守護與期待。對孩子群體的溫情凝視,讓徐貴祥的筆觸在一貫的硬朗中多了一份慈愛,呈現出“鐵漢柔情”的美學氣質,為兒童文學紅色書寫提供了諸多新鮮的審美經驗。
寫實性與象征性相互疊加的敘事策略
“琴聲飛過曠野”既是書名也是作品的核心意象,全書內容與主旨都容納于這六個字之中,就如同芯片用微小體積承載了海量信息,以豐富的象征意義為讀者構建了多元的審美空間。
從寫實的層面看,“琴聲飛過曠野”真實地還原了戰斗場面:從戲班里走出的女孩拉倒,這時已經成長為年輕的新四軍戰士韓子路,在無邊的深夜里,她機智地用自己的二胡技藝,拉曲子向城里的部隊傳遞情報,化解了迫在眉睫的危機,鏟除了叛徒,挽救了戰友們的生命。從象征的層面看,“琴聲飛過曠野”指向了革命先驅者們朝向明天的美好愿景,正如在電影《革命者》中李大釗先生說的那樣:“我們今天流的血,都是為了孩子們能有一個更好的未來?!痹诰G意蔥蘢、陽光燦爛的曠野,孩子們拉出的琴聲自由地飛過,這個歡快的充滿詩意的想象和驚險的歷史現場居然嚴絲合縫地疊合在一起,仿佛這六個字的一體兩面。然而從現實的A面抵達理想的B面,卻如此的艱難和迂回,這條路處處充滿血與火的考驗?!肚俾曪w過曠野》帶領讀者勇敢地穿行在這條路上,讓人們看到了韓子路、喬詠秋、白兒扎這些在舊戲班子里苦苦掙扎的孩子,在李桐、葉晨霞等共產黨人的引領下,是怎樣一步一步把自身的前途與國家的勞苦大眾的解放緊緊地聯系在一起,從懵懂無知的孩子成長為獨立勇敢的新四軍戰士的。
《琴聲飛過曠野》正是運用了寫實性與象征性相互疊加的敘事策略,超越了僅僅講一個好故事的層面,賦予文本多層寓意,激發讀者豐富的聯想,增強了含蓄雋永的藝術效果。
單純性與復雜性相互交織的人物塑造
《琴聲飛過曠野》沒有因為是一本兒童小說,而刻意地把孩子們從他們所生活的世界中剝離出來。相反,它保留了孩子們和成人世界的千絲萬縷的聯系,忠實于生活的原生態,并不因為成人世界的復雜性而故意遮蔽生存的真相。
法國哲學家列維納斯在《總體與無限》一書的序言中說過:“清醒,也就是說心智向真實敞開?!睆倪@個意義上說,《琴聲飛過曠野》也是一部“清醒現實主義”作品。它開門見山地寫道:“拉倒八歲成了孤兒,一個債主把她領到茶山鎮,賣給了戲班子,價格不貴,兩塊銀圓?!苯趿愣鹊臄⑹隹谖?,一下子把讀者帶入了當時冷酷的社會現實。此后作者不厭其煩地描述了戲班子的生活,不但寫活了張得開這個舊戲班班主和黃奎這個戲班師傅兩個人物,雕刻出以李桐為代表的中共地下黨員的立體、鮮明的形象,也把拉倒和戲班里其他孩子苦難的生存狀況寫得絲絲入扣,可以說,為每個人物日后性格的發展與轉變積累了極具爆發力的心理勢能。
《琴聲飛過曠野》塑造的是人物的群像。無論是張得開、黃奎還是拉倒和她的伙伴們,最后都走到了革命的隊伍中,作者把大量筆墨都用在了他們成長為革命者的“前傳”上。顯然,他們都不是超凡入圣的圣人,他們是一群普通人。作者并不靠人物身上的傳奇性來制造戲劇沖突,作品的張力主要來自作者對人物之間關系的精準把握,孩子和成人間的互動與彼此的映襯,單純與復雜的相互交織,很好地推動了情節的發展和人物的刻畫。他把他們寫得日常、真實,讓每一個人物的辨識度都很高。他也不額外地為孩子們增加戲份,而是尊重了生活自身的邏輯,因而讀者會覺得韓子路、喬詠秋們的成長是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沒有人為拔高的痕跡,為如何書寫戰爭中的英雄尤其是少年英雄提供了更多可能性。
主題性與故事性相互融合的藝術探索
《琴聲飛過曠野》可以納入這幾年越來越熱的兒童文學主題寫作的范疇,從這個維度看上去,它也很好地處理了主題性和故事性的關系。
作者在前言中提出,他有一次在大別山深處發現了紅軍時期鄂豫皖蘇區最早(1930年)創建的列寧小學,同時中國最早(1990年)的希望小學也建在這座山上,時間跨度長達60年,但中國共產黨人重視少年兒童教育的初心一直沒變。這樣的主題也讓作者選取的素材和其他革命題材的兒童文學作品有所不同。他筆下的孩子不再是直面戰場,相反,書中以韋思源為代表的革命者即便是在反“圍剿”這樣艱苦的戰爭環境里,也堅持讓他們避開血腥的戰斗。作者借韋思源之口說出了他的理念:“就算崇山支隊打光了,還可以重建,而孩子們是中國的未來,孩子們長大了,可以建設中國?!笔聦嵣?,韓子路、喬詠秋們正是在列寧小學、隨營學校里,在葉晨霞等革命者的親自教導下,迅速地成長起來。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別具一格的設計和暗含其中的思考。
從“教育”這個切口進入革命歷史題材創作,作者不但挖掘了以往兒童文學很少涉足的“礦脈”,而且也呼應了當下教師和家長們對如何教育孩子的熱切關注,可以說這是一次打通歷史與現實的寫作實踐。
《琴聲飛過曠野》以特別嚴謹的現實主義筆法寫就,同時不乏理想主義的詩意與浪漫。它無意制造嘩眾取寵的噱頭,也不在小機巧上用心思。它有著“重劍無鋒”的大氣,適合回味和慢閱讀,在細細琢磨中會恍然明白每一處細節都暗藏著作者的匠心。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副院長)